当年柔荑自嘲不已,她这种三尸之流,恐怕连那荒郊野岭游荡的鬼物都不如,也配自称“硕人”吗?
那位温文尔雅的蛮荒文海,当时只是与她微笑点头,说可以的。
受阻于宝瓶洲那条大渎,蛮荒大势已去,她通过一条海上归墟通道返回家乡,等到了三教祖师散道,她很快就跻身飞升境,依旧受惠于周密当年的一场指点迷津,让她到了浩然桐叶洲,最好占据一副气运浓郁的绝佳皮囊,借机瞒天过海,说不定将来会有奇效。
而这副皮囊、或者说是残余魂魄的旧主人,便是桐叶洲某座宗门开门揖盗、导致道脉断绝的罪魁祸首。
此刻柔荑轻轻叹了口气,抬头望向天幕,周密先生,你怎么可能会输呢。
战场那边,一人持枪的隐官,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,蓦的“花开”。
四个王制都被铁枪当场砸中或挑飞,一幅幅金甲道身在空中迸溅开来,战场四方,如同各自下了一场稀碎的金色雨水,泼洒在妖族头顶。
金色流水在地上聚拢,缓缓升高,重新变化出金甲神人的容貌。
但是每一位金甲王制周边的妖族都已经失去了生机,在它们尸体之上冒出丝丝缕缕的“香烟”,往覆在王制脸上的面甲掠去。
这幅场景,王制的举动,真是字面意思上的“往自己脸上贴金”了。
原来战阵所有的兵力战损,不管是蛮荒己方的,还是浩然的,都会化成王制自身大道的资粮,进阶的铺垫。
所以不是冠冕堂皇简单一句“战场之上,生死自负”,说到底,还是王制根本无所谓折损。
故而只要置身于战场,这头新王座只要不被斩杀,王制就永远没有败仗。
难怪说只有爹娘取错的名字,江湖上没有给错的绰号,山上也没有取错的道号。
见那王制竟然还是没有下定决心,柔荑也只好压下心中的那股烦躁之意,稳了稳道心,她以心声转去询问鼓上起舞的女子,“雨笼,你对隐官了解颇多,觉得他此举意欲何为?”
闺名雨笼的女子,已经力竭,呼吸不稳,若是分心与柔荑对话只会让鼓声走调。
她便听了柔荑的劝说,暂时休歇片刻再去重新擂鼓。轻盈身形从鼓面飘落在地,她收起了那件彩衣法袍,换成了一件灵鹫纹锦袍,轻声说道:“测量。”
雨笼补充了一句,“精准评估新蛮荒的精锐战力。听说他当了国师,那么大骊铁骑是参照物,现在我们这支精锐也是。”
柔荑点点头,她还在惋惜那拨年轻天才的折损,只因为她至今还没有在新蛮荒,发现类似当年甲申帐的存在,本来雨笼这个丫头是有一定机会,她可以带着他们一起成长起来。
柔荑虽然不算擅长战场谋划,但是亲身经历过那么多场战役,她太清楚“山下”和“士气”两个词语的重要性了。
斐然心性足够好,修行资质也极佳,但是他战功积累不够,声望不足,如果不是白泽支持,又是文海周密登天之前钦点的共主人选,其实斐然很难坐稳那个天下第一人的位置。但是等到那拨远古大妖被白泽喊醒,浩然逐渐在蛮荒站稳脚跟,稳扎稳打,一点一点蚕食蛮荒疆域,改变“天时”,毫无建树的斐然就有些岌岌可危了,不过他跟蛮荒大道显化而生的晷刻结为道侣,倒是解决了燃眉之急。某些新王座们,也只得捏着鼻子继续认他当第一高位的天下共主。
在雨笼看来。
如果说打赢今天这场仗,是硕人和王制两位主帅的职责。
打赢两座天下的最后一场仗,才是那个男人的职责所在。
只是这种心里话,总不好跟柔荑姐姐挑明说啊。
柔荑手捧拂尘,以心声说道:“雨笼,浩然有句古话,千金之子坐不垂堂,于你而是适用的。”
官巷有个被视为宝贝疙瘩的孙女,也一直盛情邀请隐官当他的孙女婿,到时候就是一家人了,自会鼎力支持他替换掉斐然,当上新任蛮荒共主,立教称祖又有何难,中土文庙那边,别说副教主,连个祭酒、君子头衔都肯不给你,那你就在蛮荒当个教主,岂不痛快?
而大妖官巷的孙女,正是这位战场擂鼓助威的彩衣女子。
柔荑难免有些羡慕,官巷道友确实有个好孙女。
雨笼重新跃上鼓面,这次却没有擂鼓,而是趺坐,她作怀捧某物状,望向战场那边的一袭青衫,嘿,隐官真是英俊唉,百看不厌呐,好看好看。
她低下头,手指轻轻捻动,默念了一声“隐官”,铿然作响,纤纤玉指如在拨弦。
不知是何神通变化,她怀抱一只凝为实物、只是暂时无弦的彩漆琵琶,抬起头,闭眼竖耳倾听状,记忆那一袭青衫落在战场中